【转】背影—恶来【转自朱自清的‘背影’】

SP赵云

【转】背影—恶来【转自朱自清的‘背影’】

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，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。那年冬天，主公南下纳降，父亲也随军而行，正是意气风发的日子，我从汝南到宛城，打算跟着父亲历练本领。到驿站见着父亲，看见他满是风尘只剩两个眼珠打转的大脸，又想起他“军中恶来”的外号，不禁噗哧地笑了出来。父亲说，“笑个鸟，赶紧给老子去打水，晚上还要站岗！”  
    晌午时分走到院里，父亲要指点我的武艺；老母素来不喜征战杀伐，家中也无人督促我练武，这些日子着实懈怠了不少。呼哧呼哧舞了半日，一半是祖传的套路，一半是随性而为。一趟尚未舞毕，父亲拿了根棒槌插在地上转身进屋。我站在院子当中颇觉讪讪，厚着脸皮也跟上前去。  
    到宛城时，太守张绣请主公去办理交接，勾留了一日；第二日晚上主公出去采风，说好明日回师北上。父亲身为保镖，本来今天调休，该行伍里一个熟识的武将许褚随行。他再三嘱咐许褚，甚是仔细。但他终于不放心，怕许褚不妥帖；颇踌躇了一会。其实许褚那年已三十岁，武将已打死过七八个，也算能独挑大梁了。他踌躇了一会，终于决定还是自己去。我两三回缠着他带我同去；他只说，“吞口出鞘，警醒着点”  
    我们过了江，进了窑子。我出去放风，他坐前厅守着。老鸨太热情，隔三岔五进来，问要不要小姐。他便凶起脸吼她们出去。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，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，非自己插嘴不可。但他终于赶走了老鸨；就和我对坐饮酒。他给我拣定了靠墙的一张椅子；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坐位。他嘱我酒要少喝，夜里警醒些，不要被人偷袭。又不放心外面的警戒，时不时走下楼去巡查。我心里暗笑他的迂；这温香软玉的销金窟，那这么巧就有人来夜袭？而且有家传大铁戢在此，些许贼人还不能料理么？唉，我现在想想，那时真是太聪明了！  
    夜已深，看父亲虎目半闭昏昏沉沉，我说道，“爸爸，你睡会吧。”他猛地睁眼跳将起来，压低声音：“坏了，中埋伏了”。我望窗外看了看，那边花台的栅栏外有几个黑影子晃了一晃，哨兵无声无息的倒下。父亲说：“你留下，护主公先走，我过去救曹昂”。父亲留下铁戢，提着腰刀冲下楼去了。要到那边花台，须穿过围廊，须跳下去又爬上去。父亲是一个胖子，跑过去自然要费事些。我本来要去的，他不肯，只好让他去。甫一出门父亲就身中五箭，我看见他散着一头怒发，挥舞着黑布英雄氅，深青布战袍慢慢浸润成紫色，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围廊边，猫腰下去探身上来，尚不困难。可是他身负曹昂将军，要爬上这边的花台，就不容易了。他右手舞着单刀拨开飞蝗箭矢，左手攀着上面，两脚再向上缩；他巨大的身躯向左微倾，显出努力忍痛的样子。这时我看见他的身影，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。我赶紧拭干了泪，怕他看见，也怕别人看见。我再向里看时，主公已经惊醒，提着裤子跑了出来。父亲也已抱了曹昂血人似的望回走了。过围廊时，他先用腰带将曹昂捆在背上，自己面对追兵，且战且退。到这边时，我赶紧去搀他。他将曹昂放在我的皮大衣上，掩上门一屁股坐到地上。我忍不住要哭，他反手拔下身后的箭头，脸上很轻松似的，瞪着我说，“曹将军不行了，你带主公走；我随后就来！”我望着他站起来走出去。他走了几步，回过头看见我，说，“你膂力不够，以后跟虎痴学刀吧。”等他的背影湮没入刀来枪往的人群里，再找不着了，我已经护着主公逃过江去。远望火光中数百个黑点围着一个屹立不倒的巨大背影无人向前，我的眼泪又来了。  
    近几年来，我在主公身边居中郎之文职，虽多次请缨上阵却无半点下文。念想父亲少年沙场征战，封妻荫子，做了许多大事。那知后人却如此颓唐！灵位前触目伤怀，自然情不能自已。情郁于中，自然要发之于外；凡人琐屑便往往触之为怒。虎痴叔也每每横加劝阻。但最近两年的不见，他似乎也变得絮叨起来，只是惦记着我，惦记着拜兄的儿子。我北来后，他写了一信给我，信中说道，“恶来已矣，惟留你血脉一支，如若参军，阵前失蹄，则主公与某无颜见恶来于九泉之下。”我读到此处，在晶莹的泪光中，又看见那火光之中，怒发冲冠，屹立不倒的背影。唉！父荫如斯，子若何求！